现场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，所有工具都在本来的位置摆着，出图文物和记录数据的笔记本都扔在甲板上，一切迹象显示，这里就像从来没有人出现过一样。
没有任何动静，人消失了，外围武警值班战士根本不知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，而根据现场安保的严密程度，除非是空降一个团的007，否则不可能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把八个大活人从眼皮底下弄走。
安保部门傻眼了，公安部门也傻眼了，关于黄河古道鬼船的事情又开始流传。本来当地就有传说，说黄河古道通着黄泉，以前水还没干的时候，也是绿水洪波绵延上百里，河道两边长满了芦苇和红柳树，人烟稀少的时候，一到晚上就很阴森恐怖，没几个人敢去。
还说古道是收魂的鬼差摆渡阴间和阳间的通道，到了满月的晚上，河面就会漂起一艘鬼船，船头和船尾亮着红灯笼，从里头传出有人哽咽哭泣的声音。这艘船据说就是黄泉里的鬼渡船，一到阴夜阴时，鬼差就在阳间锁了魂魄带着回船上，鬼船漂着漂着，漂到黄泉入口，沉到水里不见踪迹。
人都说夜路走多了总会碰着鬼，据说就有几个古道附近村子里的醉汉碰见过鬼船，要么被吓疯了，要么跳到河里淹死了，所以当地人对鬼船的真实存在都深信不疑，老专家消失的事情一传出，大家马上开始说是考古队挖到了收魂的鬼船，惊动了鬼差，所以趁夜半月圆的时候，把在鬼船里偷东西的那些老专家全收走了。
谣言传得越来越烈，许多老百姓买鞭炮在家门口崩一崩晦气，也有人敌视考古队的人，见到就绕道走，考古队的领导头更大了，灵光一闪间他就想到了传说中的八处。
他火速向上面汇报，汇报后六个小时，我们就接到了那象征着催死人不要命的四个7。
我们迅速行动起来，行李打包全部装到大车里，连夜告别旅馆奔赴应天。一路上我窝在后座，做了一晚噩梦，直到张小仙把早饭递到我手上，我才发觉已经到地方了。
我看了看车里，没看见张千和董晓旭，就问：“他们两个呢？”张小仙开着车就说：“已经被接走下现场了，老专家失踪有些时间了，应天的同事很着急，你又在睡觉，就让他们俩先走了。你也知道张千是急脾气。”
我点头表示知道了，准备换她下来我来开车，结果被她拒绝，说让我赶紧吃喝，马上就要往现场去了。说着她又补充道：“张千他们先到现场看了以后传了消息过来，说那儿不像人为的破坏，更像是过阴兵的样子。应天的同事走访过附近的村子，没听说有什么邪教，那里的老百姓都老实得很。”
她说的过阴兵是我们在湘西联手处理的一起案子，那时候她和张千还都是学生，我和董晓旭双剑出鞘，一下就点破了那儿的千年玄虚。老张头儿一下抖了起来，说我们凭这个案子漂漂亮亮地在考古文物研究院站稳了脚跟，再也没有人敢小瞧我们八处了，那时候我和董晓旭是何等春风得意、少年轻狂啊。
我吃着面包就说那也不能大意，现在的人表演欲望都很强，你让他们演流氓不会，演个良民根本就不用化妆。
张小仙附和说是，我们就没再说话。我一边吃一边看笔记本电脑里张千他们传回来的图片，那是一座在河道淤泥里嵌着的大船，隐约可以看见船的整体极其完整，包括龙骨舱室也没有什么缺损，木质好像是极耐腐蚀的，从照片上看不出有任何腐朽的痕迹。
再从局部细节来看，没有任何暴力破坏过的痕迹，也没有任何失窃的迹象。
本来一接到这个案子，我的第一反应是有文物团伙里应外合干翻了老专家、洗劫了现场的文物，但从照片上看，所有文物都好好地摆在原位，文字报告里也没有任何文物丢失的信息，考古队不可能也没必要对我们隐瞒什么，我们只处理特殊事件，不会对他们的工作进行任何干预，这是成立之初就定的规矩，所以所有信息都应该是透明的。
【陆】
车驶进工地的时候，远远地就被拦下了，武警部队总共拉了三条警戒线，这次专家失踪事件让武警部队也很没面子，在他们眼皮底下丢了八个老专家，想起来就憋气。武警部队来了个校级军官亲自压阵，号称羽林军精锐尽出，大老远我就能感受到一种要把人吃了的气场。
到了现场我们却没看到张千他们，反而是应天文物考古研究站的负责人迎上来，苦着脸说你们早上来的俩人进医院了。
当时我们就奓毛了，这还没开始工作呢，怎么就先进医院俩了?我们二话没说就又去了医院，到了那里却看见董晓旭在病房外来回踱步，一脸便秘表情，我刚问了句董晓旭你们什么情况，他就说张千晕倒了。
一大老爷们儿晕什么晕啊，我当即那叫一个晕，进病房一看，张千紧紧闭着眼睛，牙关咬着，像在跟什么东西较劲，身体筛糠一样抖得厉害。
我上去就拍他的脸，嘴里喊着张千张千，结果喊了半天没有任何回应。董晓旭就在一边说：“大夫都检查过了，说一切生理机能都正常，脑电波也查了，但就是喊不醒他，谁都没辙。”
张小仙听了没有表态，上去压住了张千的脉，过了一会儿又去翻他的眼皮，又打开张千的嘴看了一下，然后一脸奇怪的表情，说道：“这小子不是香料世家吗？怎么会被香味呛晕过去了？”
她这句话一出，我和董晓旭对看了一眼，面色都很震惊，什么情况，张千竟然让香味呛晕了？这也太不可思议了。
张千这小子能进八处全靠了他的鼻子，要不然他还只是个富二代。他老爹是香料提取行业数三数四的大鳄，国外很多一线香水品牌都要从他老爹手里买原料，他老爹手里的钱几乎可以用来砌长城。就是这么个人，张千是他的单传独苗，从小到大那叫一个娇宠。而在富二代的标签下，张千还有另外一个身份，那就是旧捕快六扇门里头闻香门的唯一传人。
六扇门里的闻香门，顾名思义就是捕快行当里通过闻嗅气味来判案的差人，当年和折梅手、洗冤盆、阴阳判、雪里踪和公正司并称为捕快行当里的六扇铁门。这六扇门各有各的神奇，闻香门就是通过在罪案现场点香闻味来复原现场，传说张家祖上当年是大唐西域来的香料胡商，因为善于给玄宗皇帝调制香料当了官，之后，世世代代也就在中原定居了。
闻香门世代相传有一项绝技，任何地方只要他们点燃一支祖传的秘香，本人进入静定的状态，就能像做梦一样隐约看到之前十二个时辰里发生过的事，这也是为什么张千收到7777传讯比我们多的原因。
通过董晓旭的讲述，我才知道为了抢时间尽快掌握一手资料，他们俩先甩下我们到了现场，大概在听了介绍以后，张千就在现场点了秘香盘膝坐下，但是等秘香烧完了张千却没像以前那样慢慢醒过来，反而是突然猛睁开眼大喊了一声：“他们在下面！”之后就软软地昏倒在了一边。
“他们在下面”是什么意思？黄河古道已经淤积了几百年，早就没有了水，老专家们不可能在水里，难道会在淤泥里？还是说真像当地老百姓传说的那样，下头通着黄泉，他们进到了里边？
我迅速在脑子里过着一系列事情，董晓旭在身边晃来晃去地来回走，搞得我心烦意乱，正想说兄弟你别走了，就看见他手里掐着一根烟都快揉成了渣，看得出压力的确很大。
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，张小仙突然说道：“其实应该没大问题，我想了想，应该是香味冲进了脑仁，人被蜡封了，我爷爷的笔记本里好像有这样的病例。”
“哦？你确定？”我问她，张小仙是老张头儿给我们招的守护神，是队里的疗伤圣手，她本身是中医世家出身，她爷爷号称赛华佗，她自己还是医学硕士，一般来说只要她说没事应该就没事，只是这种闻香门反被香料搞了的事情还挺蹊跷，我难免又多问了一句。
张小仙点头，让护士从中药房拿来一堆东西，有花椒、陈皮、茴香，还有几样认不出来的草药，又让护士给她拿了点儿干辣椒。
我和董晓旭都傻了，这是搞什么，难不成这姑娘要把张千给炖了？
张小仙瞥了我们一眼，把一切都准备好了，开始碾碎磨粉，又把粉末倒在一个铜盘里，打了酒精灯去烤，不大会儿工夫一股辛辣味就飘出来，她又轻轻地用一个卷起来的纸筒把味道拢到了张千鼻子前面。
【柒】
随着张小仙的动作，张千一下就眉毛一蹙，突然打了一个喷嚏，鼻子里喷出一些黄色的粉末，张小仙一下没躲开，惊叫了一声。
我们高兴坏了，以为张千醒了，哪知道张小仙马上捻着张千喷出来的粉末看了一下，面色立刻变了，说道：“怎么会有这种东西？快去中药房拿点儿羚羊角来，要快。”
没多久一个小护士飞奔回来，手里举了一根羚羊角，后头跟着气喘吁吁的中药房主任。我们没顾上说话，张小仙小心地刮了点儿羚羊角下来，加到那堆粉末里，然后又熏烤半天，把气味引向张千的鼻子。抽两口烟的工夫，张千的脖子、脸蛋就通红起来，鼻子里慢慢淌出两道清水。
再抽半根烟的样子，张千就睁开了眼睛，迷瞪了半天，看见我们，居然一下吼起来：“他们都在下面，我看见了，快下去救人，否则就来不及了。”
我们俩赶紧按住他，猜他是不是中了什么招，导致菌类致幻性中毒，张千挣扎不了、挣脱不掉，索性不动了，说：“童哥、旭哥，你们赶紧放开我，事关重大我们得赶紧去现场，迟了就来不及了。”
他晃着胳膊就开始说秘香点燃之后发生的事情，最开始没有什么异常，他很快进入了静定状态，如果不出问题，他的脑子里也会很快出现一个周围的大致轮廓。
奇怪的是，香味还是以前的香味，但张千脑子里却什么都没有，空得就像他没吃早饭的肚子一样。张千有点儿着急了，就加大了秘香气味的摄入量，但让他意识到不对的是，另一股更清冽的味道一下一齐冲进了鼻子里。
就在一瞬间，张千脑子里浮现出一幅朦胧的图像，几个老专家排着队一个一个从甲板钻了进去，张千想努力看清一点儿，刚一发力，那股混在秘香里的清冽味道就像钢针一样扎到了他的脑仁里，张千一下扑倒了。
“那船上有古怪。”听完这些，张小仙立刻下断言，又非常坚决地说道，“童哥你得回驻地把咱们的防毒面具带回来，旭哥你通知应天的同志立刻远离那船，张千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，这回可能只有我才能解决这麻烦了。”
“不行。”我们三个人同时拒绝了她。
开什么玩笑，张小仙在队里一直就是队医角色，出了那么多次任务，什么时候让她打过头阵，万一她折了，我们有个什么伤病就更没指望了。
张千脸还是一片通红，估计他也觉得自己丢人丢大发了，在自己女神面前这么窝囊，的确硬气不起来。
董晓旭也反对张小仙冒险，他说连张千这种壮汉都被干翻，更不要说她这种弱质女流了。本来在我们看来，考古就是让女人走开的事情，张小仙能在队里存在已经是一个破例了，要再出什么娄子，我们岂不是没照顾好她。
而且，我想得更多的是，张千刚刚说他看到的那些情况，那些老专家一个个排队钻到甲板下面去了。当时老专家们都在船上，只有甲板和淤泥，他们怎么可能会钻进下面呢？想着就问张千：“你确定看到的是他们钻到了下面？”
张千就很肯定地说：“绝对没有看错。”
我又扭头问：“张小仙，你凭什么觉得只有你能解决这个麻烦？”
“就凭它。”张小仙用手捻了一点儿东西给我们看，“这是刚刚从张千鼻子里喷出来的粉末。我很早就对张千家的闻香秘术感兴趣，要过秘香做化学分析，发现除了几种很难看见的香料外，还有一种神秘的东西在秘香里起了调和作用。”
我看着她手里捻的黄色的东西，听她接着说：“这种东西有一个特性，就是只要遇见香料就会发黄，所以当张千喷出这种颜色的粉末，我就能肯定他是中了另外一种香料毒。也就是说船上有一种很容易挥发的香料，可能是某种致幻药物混在了船的甲板或者淤泥里，这些天碰巧挥发了出来，所以才导致了一系列怪事发生。”
“所以，几位师兄，这次恐怕就得我这个小妹来唱主角了。”她笑了一下，张千的眼神立马直了。
我想了想就说：“即使是这样，那咱们现在就回现场，张小仙你负责这次行动，需要什么药物就在这家医院先配齐，我马上去拿防毒面具，董晓旭你到现场通知应天的同志拉一道禁入线，禁语是有易挥发的气体毒剂，按照3a级危险布防。”我吩咐完这些，又问张千，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？”
张千表示他已经生龙活虎了，我就点头，说道：“救人如救火，我们二十分钟后到现场集合，开始行动，你去协助小仙，我去给你办理出院手续。”
【捌】
回去的路上，董晓旭专心开车，谁都没有说话，我感觉有点儿不对劲，仔细想想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越位了，但一时间也不好开口解释什么，只能先这样等以后再找机会。等我们又到了古船现场，应天的同志特别高兴，武警也特别配合，迅速拉开了黄色禁止带，应天研究站的同事也撤离到了十米外，就剩我们四个进到古船里，小心地走在这艘千年古船的甲板上。
站上去之后我就注意到，这艘船跟以往出土的宋代古船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，从形制到一些细节的装饰好像和宋代中原地区的船舶制度都不一样，一些货物堆积过的印记更是显得特别奇怪，完全不是当时漕船惯用的手法。
我们曾经在南海缝隙里处理过一艘沉底的完整宋代海船，听一个船舶专家详细介绍过当年河船和海船的区别，还有河船的行驶规矩和海船的活物堆积方法。
从眼前这艘船的甲板上留下的痕迹看，本来不该堆积货物的地方满满当当装满了东西，完全超载了，而且是严重超载。
我拽了拽董晓旭，他回头看我，我就问他：“你记不记得在东北看过一些大型的桦皮舟，他们堆积货物也是用这样的手法。”
董晓旭就点头，张千在一边突然叫了起来：“童哥，旭哥，你们看这是什么？”
我远远看见他手里举了个东西，凑近一看，是一团泥块，泥块里嵌了一颗闪闪发光的宝石，泥块是长条形，像是从某个缝隙里给掘出来的。
“我刚刚觉得有东西在闪，就用刀片轻轻抠出来了，是甲板缝隙里的泥垢。”张千说道。
我们这才发现在他身后，一块甲板真的有一条缝隙。
注意力重新回到泥块上，我们三个很有默契地看了一眼离得很远的研究站同事，围出一个圈，然后把泥块一点点地轻轻捏碎。
我们这样做其实不符合发掘规定，如果被研究站同事看见一定会被阻拦，我们经常会遇见这种情况，对于我们来说，解决问题是首要任务，哪怕过程里带一些轻微的暴力破坏。老张头儿就告诉过我们，死物件没有活人重要，不能因为怕打破一个破瓦罐而眼睁睁地看着人受伤害。
这是一个文物专家的原话，我觉得很好，如果在国宝和救人之间选择，我肯定毫不犹豫选择救人。而在这方面我们和一些文物考古人员没有达成共识，对于他们来说，国家文物比他们的生命还重要，有时候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能让文物受损。
“记住，我们的目的是救人，当然，也不能为这个肆意破坏文物，如果救人的同时能兼顾文物是最好不过的，如果兼顾不了，你们懂的。”我到现在还能回想起老张头儿在跟我们讲这些的时候笑得有多贱。
外层的泥块很快被清理完毕，基本轮廓显现了出来，那貌似是一个套在棍状物上的戒指，戒面像是红宝石，戒托像是黄金的。
我们互相看了一眼，甲板缝隙里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首饰？张小仙也围过来，看了一眼，“咦”了一声，说：“戒指套的东西好像是一截手指。”
什么？我们赶紧把剩下的泥块剥干净，果然是一截指骨，在淤泥的侵蚀下已经发黑，完全没有了人骨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