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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风遗韵

第5章 岁岁平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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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风遗韵:第5章 岁岁平安

    岁岁平安

    文/半碗茶

    一

    国破了,祝安村的人虽悲愤不已,却无一人逃走。一笔阁 m.yibige.com 更多好看小说

    向国的军队进来时,为首之人下令众位将士严禁接近任何百姓,严禁抢掠百姓的任何财物。

    我从池边折下一根芦苇,转身迎上他沉峻的眉眼。

    “殷是天命之朝,祝安将为它守住最后的王脉。向国?我等恕不归顺!”

    那将领利落地翻身下马,我微微皱眉,便要向身后结了薄冰的池塘退去。孰料他并未往前,而是极恭敬地说:“故人曾言,殷有祝安,一槐一池俱是风景。而今她下落不明,姑娘知否,她可曾来过此地?”

    飞雪落在他的盔甲上,八方之内无一人言语,恍然如静止一般。我侧头敛袖,不再看他,“未曾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啊。”他一声嗟叹,复又笑开了,“我还没说她是何模样。”

    天地凄凄,浩荡无声。晚秋时分,风势已渐渐锋利,像谁磨了一把刀,入肉则见骨。我捻着袖子上的海棠花纹,陡然间听到远处传来的婴孩啼哭。

    向队开始骚动起来。

    摇着荷叶扇的老伯往炼铁的炉子里加了一块炭,木窗后正在描眉的少妇嗤笑一声,几个半大的孩子扛起胳膊粗的木棍,满脸凶气地望向军队那边。

    我无奈,苦笑道:“身为殷国卜者,司祭礼,掌王事,却轻易入了他国君主的局。江行,你口中还念着故人,是因为我还没有沦为丧棋吗?”

    江行面元波澜,却大步走过来。我心里担心王脉,不欲与他多说,只好转身破冰入湖,化作红绫飘向远方。

    纵然身后刀剑嘶鸣,祝安村一直都有自保的能力。

    十年前。

    贵客坐在亭子中看一卷残书,老者将一块温玉放置在炉子旁,为他温上一壶酒。也是深冬时节,袅袅水汽模糊了贵客的面容,我趴在柱子上,懒懒打上一个哈欠。

    他们坐了一下午,临走时贵客才看到隐在帘子后的我,他似乎颇是惊讶,“这女子是何人?”

    “我养在身边的小妖罢了。”老者笑得须发皆颤。我随手把温玉揣在怀里,心里却是一震,祝安村的能人异士尤其多,几乎聚集了六界所有的物种。老者款待贵客已是礼数周到,竟然连这事都不曾隐瞒。

    贵客的靴子踏在雪上,发出轻微的声响。我一直目送着他离开,转身时听到老者疲惫的声音,“他是君,我是臣。纵然如此,我最留恋的人间之事,也是关于他的。”

    就在那一天,老者告诉了我他的真实身份。殷国历朝历代的卜者全部都出自祝安村,他便是其中一位。老者并没有详细说明他与贵客之间的事情,可我却隐隐觉得,贵客并没有告知老者他是殷国君主。

    一切只是老者的猜测,但又那么深信不疑。

    “下一任卜者是你,殷国和他,请替老朽,好生守着。”

    老者是一位散仙。

    他仙去的那一夜,落了漫天飞雪。我不知道老者究竟要我守着什么,是殷国,还是君主。

    只是从此以后,呼风唤雨,鞠躬尽瘁,我待在深寂的宫殿里,都只是为了那个人和他的天下。

    起初我疑心老者所说的贵客并不是殷国君主。因为他从不召见卜者,是个极其自负的君王,宫中传言此人甚是严苛,我一遍遍回想那日贵客临走前背对着我轻笑道:“玉珠生辉,明月无光。”

    委实不像是同一人。

    四个春秋的宫廷生活,已经让我厌倦了人世间。最终我认可了那位从不露面的君主,既是老者让我守着,我便守着,也不去想究竟是不是贵客了。

    毕竟老者怎可认错?

    都是我疑心太重了吧。

    三月初,君主下了密诏。说是向队时常扰乱边境,他心里觉得不安,特地派遣我以宫女的身份,密探殷国。

    这是要让我当细作啊……我从蒲团上起身,恭敬地接过诏令。一直到马车离开上京城门口,我才感觉到了心里又细又密的痛。

    一只生活在凡尘里的妖,一怕被丢弃,二怕伤离别。

    第一次离别祝安村,第二次离别殷国。

    无论留不留恋,总归是不好受的。

    二

    布阵是个体力活儿,首先得寻到很多块石头,其次是把它们摆在合适的位置上,然后利用风水将阵法的起势聚集起来。

    有时需要砍树或是种花,总归我的阵法是基于自然天地,虽能时刻运用自如,却着实比不上人间术士摆的阵法轻松。

    而我辛苦布了五天的阵,巨石上撒了很多咒,却被一场倾盆落下的大雨给浇的一干二净,再无半分用处。我气急败坏地站在庭院里,一转身就看见穿着玄色衣裳的江行。

    他正靠在一株柏树上,目不转睛的看着我。柏树虽然繁茂,到底是风大了些,吹得他满脸是雨水。

    我看了几眼便要去给宫里的御厨帮忙,走了两步听见身后的脚步声,是江行寸步不离的跟在后面。

    “大人有何吩咐直说便可。”那时我并不知他是向国的君主,只当是下朝后被雨拦住路的哪位大人。

    江行抬头看看阴沉的天,又看看我同样阴沉的脸,笑得云淡风轻,“这雨不能断了姑娘的念头,我们且看来日方长。”

    我大骇,他这话分明是说,我的阵是他破的。倘若日后我再想布阵监视君主或者做出什么事来,他都能一一化解。

    求雨之术……这是遇到高人了啊!

    自那日一别,我再不敢轻举妄动,心底却被他的话激起了胜负欲。

    六月初有一场宫宴,所有宫人都着急为它做准备。我不喜劳累,心觉这样做会失了我殷国卜者的身份,偷偷躲在花草下研究阵法。

    等到一众宫人整齐站在我面前时,那为首的大宫女弯着腰语气恭敬,“请姑娘换上礼服,陛下邀您共赏晚宴。”我才疑心自己是不是暴露了。

    大殿原本深深,此刻被大臣女眷这么一坐,便显得有了人气。

    江行换了礼服,坐在首位上面色肃穆。我恍然大悟,原来高手便是向国君主,难怪他那日言语咄咄。毕竟有人把注意打在自己身上,那态度自然不会好。

    我还在兀自想着,江行却一把扯过我的袖子,他用力太大,将我直接扯在了他怀里。大殿上仿佛有片刻的静止,我想摆正身子,他直接牢牢揽住了我的腰。

    我仰头疑惑地望着他,他俯身笑吟吟地说:“好戏要开场了。”

    歪在他怀里看完整场歌舞,大臣们开始阿谀奉承,说尽江行的好话,我拿着筷子轻轻敲了敲酒杯,学着一位大人说,“陛下真是圣明呀。”

    江行端起酒杯就往我嘴里喂,那边有臣子过来敬酒,他全部喂到我嘴里。

    到第五个臣子时,他脸色有些发黑,说话的语气更是难听:“诸位朝臣敬酒,陛下尽数喂给一个女子。这不是让臣下难堪?”

    一位宫人端着托盘弯腰走来,上面是精致的酒壶和酒杯。那臣子又说:“这是埋在常平寺的陈酒,佛光普照,陛下喝了定能平安顺遂!”

    软硬兼施,一来让群臣助势,好迫使江行喝下酒,二来酒是好酒,话更说得圆满。无非是要江行喝下酒,这酒里的文章,自然有问题。

    江行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,依然倒满杯喂到我嘴边,抬头时目光却寒凉,剑光一般锋利。

    “岁岁喝酒。”

    因为文武大臣都在,我心底不愿低头求他说不喝。于是一脸冷漠地咽下,乍然间感觉到了喉头间的铁锈气息。思绪还未跟上,我已经吐出了一大口鲜血。

    眼前一黑,我就倒在了江行怀里。

    再醒来的时候,天色昏暗,整个殿里没有一盏宫灯亮着。江行的身影太模糊,他的声音也跟着模糊起来,“乱臣贼子在一场晚宴上都被捕了。那人也是蠢笨,在酒里放如此凶猛的药,不过岁岁的身子也真是弱,刚一喝就倒下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是你放的吗?”我垂着眼睫淡淡道。哪个臣子下药这么猛,摆明了是江行内心狠毒,不惜换了药来达到更好的效果。

    我越发怀疑他知道了我的身份,手不由攥紧了锦被,“为何偏偏选我喝那一杯毒酒?”

    江行凑过来,他的呼吸落在我的头发上,轻微而缓慢。我后背开始冒汗,指尖升起淡紫色的烟雾……

    “江行!”我怒斥道:“你到底想怎样?”

    “只是觉得,岁岁你长了一张,让人一看就想坑害的脸。”他慢慢说着,起身离开了。

    我抬起手,看着烟雾与沉水香袅袅缠绕。向国王宫其实一直暗潮汹涌,江行年幼即位,防不住乱臣贼子。他总有一日会解决这件事,却不成想凑巧被我给碰上了。

    而且还被利用。

    罢了,利用就利用吧。

    三

    一场晚宴,满宫都知道江行待我不一般。他后来又专门安置了宫殿给我,美名其曰帮了他那么大的忙,就应该受此待遇。

    我闲来无事,时常在窗前临摹写字,有时抬起头,会望见松树下立着的江行,玄色衣裳,一身尊贵的气质。

    我摇摇头,想着怪了。人说坟前植松柏,这松柏是悼念的树,江行偏偏种了满宫上下。也不知是为了什么。

    他是我见过的凡人里面,最厉害的。我天生擅长的阵法都及不上他。有一次我问他这一身术法是自哪里学得?他表情淡淡,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:“和你一样,不是凡尘之人。”

    震惊过后却又坦然了。他是高手,难怪晓得我是妖,这想来也是他尤为注意我的原因。

    那我的身份究竟暴露了没有……

    初秋时宫里来往的武将渐渐多了起来,本来江行留我在他身边做宫女,每日端茶倒水侍奉他,这几日却总是要我避开。

    我心里觉得不安,又怕自己是多想。辗转反侧了几日,宫里有人讨论向国已经同殷国开战,我才幡然醒悟!

    江行绝对知道我的身份了!他竟然瞒着我开战,想必就是怕我坏他的事,那我偏要让他不如意!

    京都外有蜿蜒流淌的护城河,老者曾说,在下面沉睡着一只蛟龙。我趁着深夜登上城楼,将灵力凝聚在指尖,画在半空中一个巨大的阵法。因为不敢借用风雨的力量,我累得浑身虚脱,最后将阵法推入水中,听到一声隐隐愤怒的龙啸后,嘴角才勾出了挑衅的笑容。

    蛟龙露出半截身子,仰头朝着天上狂啸。大抵也是被我的阵法伤到了,他难以再次沉睡,只能日复一日的呼风唤雨,来减轻自己的痛苦。

    大雨下了几日,京都的房子大多数都被淹了。江行虽然没有召见过我一次,我却往往在临睡时,听到窗外的脚步声。

    应是被我气的牙痒痒吧。

    京都难得有了好天气,我趴在石桌上看着白花花的日头,心想蛟龙或许又沉睡了。但是家国不稳,江行想必打仗也不利,殷国至少安宁些时日。

    令我意想不到的是,江行好似也随着这天气转好悠闲起来,特地过来寻了我喝茶。

    日光将他的侧脸线条勾勒得温润,我笑着喝下茶水,偏头甚是愉快地说:“这几日怎么没见陛下?”

    “我忙了几日。”他一只手敛袖,另一只手又为我倒上茶,看起来也是愉悦的表情。

    我正疑惑,他又说道:“护城河的蛟龙睡了百年不肯苏醒,前几日不知是谁召唤出来,我顺手将他驯服,已经发配到南方治理洪涝了。”

    “啪”的一声,我手里的茶杯就摔在了地上。他好似没有看见我惊愕的神情,“我的术法虽然精湛,却不会召唤蛟龙。那人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忙。”

    他走了以后,我急忙打听京都的状况。为他人作嫁衣裳没什么,若是达不到自己的目的,那不是一切都白搭?

    原来京都的房子都是百年之居,即便淹了大半,拾掇拾掇依然生活顺利。小灾小难,根本动摇不了向国的根基。而前方战场更是不受影响,相反因为南方的洪涝得到治理,将来收成好了,他们打仗会更加有助力的!

    我生平第一次觉得无奈,下意识觉得可能又被江行利用了。可是召唤蛟龙又是我自己的主意……

    直到几日后江行见我因为受打击而萎靡不振,笑得有些直不起腰来。“岁岁召唤蛟龙那夜,我就在你身后看着你。那阵法画的委实好看,大片的蓝光映在岁岁身上脸上,岁岁也好看的不得了。”

    我脸色僵硬,一气之下把他赶出了宫殿。也是在那一天,我生出了有生之年最可怕的念头。

    杀了他……

    将殷国的祸源断干净。

    四


    从我踏进向国王宫的那一天,我和江行就站在了相对的位置。他或许是有意利用,但我不想去计较,凡人不过百岁,只要他的野心不会大到想要吞下整个殷国,我都可以姑且忍着。

    但如今的状况却是,一旦开战,依殷国的实力,必然撑不过多久。

    蛟龙一计不成,我只能想第二计。

    变故突发是在年关将至的一个大雪天。那时京都里里外外都挂上了大红的灯笼,丝毫不为战事所影响,可想而知他们是有多么大的胜算。

    江行单手支着头坐在首位上听几个臣下读禀书时,我也歪着头站在旁边昏昏欲睡。

    直到一个臣下朗声读道:“殷国君主此时身着素衣跪在城门下,他的降书已呈给陛下,老臣以为,如何处置还需仔细商议。”

    “仔细商议?”我瞪大眼睛,忍不住惊呼,“怎能让他跪在城门口,江行,你快把他接进宫殿,好生招呼啊!”

    “你气傻了吗?”江行冷冷道:“他是来投降的,不是来做客的。一个懦夫,你也大惊小怪的。”

    他这么一说,我才觉得头有点疼,我揉了揉眉心,实在站不住了,扯住江行就要往外走。

    他没说一句话,格外顺从的跟着我。去马厩里牵出马,他还好心的扶我上去。一个转头,他也上来,牢牢搂住了我。

    风声在耳边呼啸,犹如刀剑,莫名有些杀伐之气。雪花大片大片落下来,江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冷漠,“你在殷国也没见过君王吧,却如此为他卖命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卖命。”我挺直腰板,斜着眼风看了他一眼,“我只想护着殷国。”

    我如此尽心竭力护着殷国,老者重视的贵客却要将殷国拱手让人。我一时觉得哭笑不得,想起多年前那个深冬,贵客拱手之间礼数周全,气度也是让人折服的。可是如今……怎么就成了这般没有底线的亡国之君?

    一路登上城门,朱红色的旌旗在风雪中飘摇,我垂着眼眸望见下面跪着的素衣男子,顿时失了声。

    错了,一切都错了……

    老者错了,我也错了。那男子一脸颓废,匍匐在地上,可怜而可悲,他听到军队声嘈杂,大抵知道江行来了,抬起头,表情毫无生气。

    我后退两步,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,想了想又朝城门下跑去。

    我跑的气喘吁吁,我知道守城的士兵应该得到了江行的授意,才大开城门,让我没有任何阻挡得跑到了殷国君主年面前。

    “你是谁?”我颤抖着声音问他,“你知道祝安村吗?”

    “是卜筮啊,你是从祝安村出来的,孤王身为殷国君主还是知道的。”他声音平淡,又抬头看了看江行,冻得嘴唇发紫,“你的身份暴露了。可是孤王不会怪罪你,你帮我告诉江行,殷国虽小,但是百姓一定要好好安置。这是我对他最后的请求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为何不自己告诉他!”我怕是失控了才会那样大声说话,“殷国就这般让你葬送了?王脉呢?祝安村辛辛苦苦守着的王脉呢?”

    王脉是殷国的根本。它一直深埋在祝安村内,由村内的每一个人守护。

    而殷国是老者请过天命的王朝,每一代君主身上都有着与王脉息息相关的联系。

    “不要了。在殷国王宫里的太子,孤王只希望江行能留个全尸。”他说完,竟慢慢站起来,极目远眺殷国的方向后,我我觉得不妙,想阻止,他已经从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,重重扎在喉头处。

    深红色的血在他的脖颈开出了一朵妖艳的花,他倒下的时候,血流到他的素衣上,流到地上的雪里……我捂着脸一步步退后,不敢再看。

    老者到底要我护着谁?是殷国君主?还是贵客?

    那日我趴在柱子上睡得昏昏沉沉,只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目送了一会儿,并没有看见正脸。

    缘何老者要让我护着殷国君主?

    他不是贵客啊……那一身的气度和那句话,又怎会是这样的人说出的?

    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?

    我腿一软,瘫坐在雪地里,眼睁睁看着士兵将殷国君主的尸体拖走,我忍不住就落泪了。

    像是有什么在我心里慢慢坍塌了。

    五

    江行把我抱到宫殿里,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我嘴边,见我深思恍惚,嗤笑道“岁岁活了上百年,见了死人还能害怕成这样?”

    我也勾唇勉强笑了笑,仰头与他对视。他的眉眼之间俱是冷意,丝毫不如他说出的话一般轻松。

    “你把殷国吞下了,下一步是想要王脉吗?”

    我站起来,挥袖转脸,“那么我只有四字,绝无可能!”

    严肃的对峙气氛,却被江行一口吐出的鲜血给破坏了。他紧紧抓住我的手,整个人虚弱得不行,像是随时都要晕过去。

    宫人一下子乱了,纷纷出去找医者。

    我有些难受,平日里好端端的人,怎么忽然就这样了?全然忘记了刚刚的对立态度。

    “你还好吗?是有重疾?”我用咒术稳住他的心脉,见医者还不来,有些着急。

    江行闭着眼睛,声音微弱,“大抵是天太寒了吧。”

    这一场意外,扰得向宫不得安宁了几日。待江行好转,我才去辞行。

    他躺在榻上,听我表明来意后慢慢说道:“我认识祝安村的老者。”

    他望向我诧异的眼神,笑得甚是宠溺,“我岁岁的面容,当真如明珠生辉,而日月无光。”

    老者是散仙,在他没有接替上一任卜者之时,去过殷国的很多地方。他行遍山川江海,曾在峭壁上的一片竹林里救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。

    少年便是江行。他自幼体寒,被竹林里痴痴停留的鬼魂纠缠,一时抵不住昏倒在地。

    老者修为深厚,一看江行的面像,就知晓他乃君王命格,心里已是默认了他殷国君主的身份。而正因为在殷国境内,作为敌国的君主更是尴尬,他便没有回话,只让老者误会了。

    两人有缘,老者便收了江行做徒弟,日日教他术法。无怪乎江行术法比我的要精湛,在他遇到老者时,我还不知在哪个角落呢。

    “我之所以在向宫里里外外遍植松柏,也是因为后来听闻了师父归去的消息。”

    “我幼时以一块温玉护身,在竹林时被师父捡到,他一直带在身上,我也没有去要。如今天寒,温玉也不知去向,我倒是越发想念它了。”

    “温玉……?”我蓦地打断他,忍不住喃喃自语:“竟还有这份羁绊。”

    “如此,你知晓了我是谁,还要回殷国吗?”江行问道,眸子沉沉,我正要回答,他却是冷声道:“罢了,你就留在向宫吧,哪也别去了。”

    我一时怔然,恍然大悟道:“不过是怕我坏了你夺取王脉的计划。”

    六

    我还是回了殷国。当日夜里,我不顾江行布下的三重阵法,硬生生化成漫天萤火飞离了向宫。以这种方法告诉他,但凡我要做的事,前路艰险也在所不辞。

    途中想起向宫初遇时,大抵所有的胜负欲,都从那时开始。

    此次回殷国,一为护住王脉,二为温玉。

    我是老者养成的小妖。温玉放置在炉火边,袅袅升起淡紫色的烟雾。烟雾化成人,便是我。

    因此听江行的话,在我未成形之前,必定是日日跟在江行身边的。

    而他又是贵客,那么为了他的身体,自然应该把温玉取回来。

    我到底低估了江行此人。

    甫一踏入殷国王宫,大地便开始猛烈地震动。我提着墨黑的裙摆往后看,长风吹来,自高高的后山上有万千野兽奔腾而来。仔细观察,那野兽竟是山土草木幻化而成。

    我心惊,急忙奔向东宫。颓败的宫殿已经没有多少人看守,年轻的妇人抱着小太子坐在看台上,亦是一脸惶恐。见了我,定了定心神问道:“卜者大人,外面可是有何事?”

    我伸手接过小太子,怀里的孩子睁着一双仿佛映了湖光山色一般好看的眸子。我抬头看了看阴寒的天气,咬牙道:“无妨。”

    一而再,再而三的利用,江行竟是把我当成一颗棋子了吗?

    往日在向宫,江行尤为喜欢送些好玩儿的小东西给我。他送的洒金折扇,务必要我带在身上。几对小巧精致的铃铛,也一一挂在发带上。这样的东西数不胜数,我并没有在意。

    而今我才察觉到,铃铛上是施了咒术的。他应该在后山上做了手脚,我身上的妖气散开,山土草木就汹涌而下。

    为的,不过是我怀里的孩子,和殷国的王脉!

    回到祝安村时,打铁的老伯十分惊喜,走近了看到我怀里的小太子,拧起了眉头。

    “老者生前最重视殷国的安危,更何况祝安村存在的使命就是护住王脉。伯伯,野兽已经将殷国王宫踏成了断壁颓垣,向国的军队马上就要攻到上京了。我们该怎么办啊?”

    “好孩子。”老伯抬起布满茧子的手,岁月已在他身上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迹。但他仍是坚定地说出那句话:“殷是天命之朝,祝安将为它守住最后的王脉。向国?我等恕不归顺!”

    安定下来的日子,每每在落下薄雪时坐到老者款待贵客的亭子里,温一壶酒。

    我想起江行对我的每一次利用,初初毫不在意,如今想来,却几欲窒息。

    手边一卷残书,我看罢,蓦地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霜雪落满头,也算共白首。

    七

    往事便是如此。

    我化作红绫后,飘到小太子住着的屋子里。他哭得实在凄厉,王脉隐隐有坍塌的迹象。我左右为难片刻,以手聚气,自手腕上划下。鲜血汩汩流出后,我反倒轻松了下来,就是眼眶有些酸。

    小太子一口一口喝掉我的血,我看着窗外,心想今年的风雪确实多。这是天下大变的征兆,可我还在这里固执的守着。我没辜负老者啊……

    江行像一阵风一样闯进来时,我已经浑身无力趴在了矮榻上。

    见他俯身过来抱我,我朝着他笑了笑,用力将从殷国王宫取回的温玉自腰间扯下,好生放在他手里。

    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江行有些愤怒,“殷国君王都降了,你何必?”

    “老者在世时常说,无论做人,做妖,都是要有信仰的。”我笑得眼睛都完成了月牙,江行却冷着一张脸。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,被吓到了一般,低着声音说:“我带你去找军医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气傻了?我是妖啊。这血便是气数,我的气数都镇守了王脉,我也活不长久的。”

    我是一只叫卿岁岁的妖。我这一生,一怕被丢弃,二怕伤离别。

    十年前养育我的老者在这个村子抛弃了我,入了轮回,再不相见。那日漫天飞雪,我没有泣不成声,却怕得很久没有出门。

    今天我要和江行生离死别,我更是害怕,怕得浑身发抖。

    可我只能笑着说:“贵客也好,江行也罢。都算得岁岁的信仰。所以,要平安啊……”

    而我在看到“霜雪落满头,也算共白首”那句诗时察觉到的细微情愫,就随着岁岁的死亡一并埋在这个深冬的大雪里吧。

    从此以后,江行和殷国,岁岁再也护不了了。

    其实我骗了江行。

    我并没有死,气数尽了,我便化成烟雾,和风纠缠在一起,飘散过世间的每一个角落。

    我看到我自己的身体在江行怀里寸寸消失,看到他久久未动,抬头时眼眶通红,站起来踉跄走了几步,吐出一口鲜血。

    我看到江行带着军队班师回朝,发国丧,整个京都三年素缟。

    有人问江行,“你在祭奠谁?”

    江行说:“一位故人。一位从见到的第一面就想娶她为妻的故人。”

    我看到江行每日操劳,鬓间染白,终于有一日,他娶了一位美丽的姑娘。

    我看到江行的孩子识字读书,板着脸时像极了他的父亲。

    我看到江行气息奄奄,平安终老,临终时也是深冬薄雪。像我和贵客初见时的样子。

    我终于离开这里,飘向了更远更远的地方………

    (本章完)

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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