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陌这场病,发得突然,去得也快,她就像路边的一朵小野花,不管风吹雨打,拼命活着。
赵毅整顿了一下东山吏治,留下心腹就班师回朝了。
苏陌坐在摇晃的马车上,恹恹的,小脸儿白生生,看着就可怜兮兮的。
罗钊骑着高头大马就在她窗前晃悠,苏陌不服气了,“罗将军,你不是应该被关在囚车里吗?”为什么现在这阵势反而她像囚犯。
罗钊棱角分明脸转过来看了她一眼,“大公子,今日身上可好些?”
“托罗将军的福,苏某身上爽利多了。”
苏誉端着药从前面的马车钻出来,苏陌一眼便从帘缝里看到了他。这几日头疼脑热,一直是这个弟弟在照顾她,她就怕一个不小心把身份给暴露了。果然还是晓月在身边比较妥当。
苏陌一边喝着苏誉端过来的药,掀起眼皮看了这个脸被炭火熏得通红的弟弟。熬药这事,颇费时辰,又不能让队伍停顿下来,苏誉只能自己窝在马车里面熬,俊脸上全是汗,衣衫也透着几分湿气。
苏陌喝完,“我身上已经大好了。不用再喝药。”
苏誉冷飕飕地瞥了她一眼,收起药碗递给她一盒蜜饯,“等你身子真好了,我教你骑马打猎。”
苏陌瞧瞧这要命的天气,“且容我再病几日。”
苏誉简直被她气笑了,掀了帘子又回了前面的马车。苏陌看着他不一会儿又钻出来,跨上了一匹马。
***
大军在东山境内绕了一圈,彰显了一下这位暴君的磅礴气度,便绕向西北方向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匪寇叛军,倒是遇到不少沿途百姓送茶送水。
赵毅收复东山,直接免了东山境内三年杂税,被盘剥得厉害的百姓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,看见护国军就笑兹兹的。
“看到如此情景,罗将军作何感想?”苏陌精神好了很多,忍不住打趣一直守在她马车边的罗钊。
“罗某见识短浅。”
咦……这态度,可真诚恳呢。
罗钊嗅出车内人的诡异来,转头一笑,晾了晾一口大白牙,“你怎么不问我,为什么皇上会放了我?”
这还用问吗?以前一直“赵毅赵毅”叫着的人,如今开口闭口不是皇上就是圣上,当真服帖得很,苏陌甚至都要怀疑罗钊被人换了魂儿,要么就是被赵毅的暴虐吓破了胆。
“皇上抓我那是算计好了的,为的就是引逃亡在外的冯世子现身。”并不是每个世子都盼着老子自立为王好坐享天下的。据说这个冯奕在东山王起事时就当众反对过,还因此遭到东山王驱逐。
冯奕也不是什么迂腐的忠君爱国之辈,只不过,很会审时度势,知道此番起事必败,只是迟早问题,他不想治下百姓因为上位者一己之私而陷入战火纷飞之中。
单从这方来说,这是一个仁贤眼明之人,可当大任。
至于为什么罗钊被囚,冯奕会现身,这其中缘故苏陌不便细究。但从罗钊亲眼目睹冯家被诛却没留下什么阴影来看,罗钊是臣服于东山王不假,恐怕他想拥立的并不是之前的东山王,而是这个被驱逐的冯世子,而且因为这个原因还被东山王排挤,否则,当初只是劫持他们两个苏家的质子,怎么也轮不到这名动天下的罗大将军亲自动手。
“该不会你把那世子给卖了吧?”
罗钊对苏陌的冒犯不以为意,反而朗声大笑起来,苏陌觉得这厮简直就是个脑袋进水的呆货。
“东山王虽然野心难驯,但这个冯世子却是一个明主。皇上剿灭了东山王的旧部,却将东山再次交到世子手中……”不得不说这需要足够的胸襟和气度,以及高度的智慧和胆魄。
杀父之仇与家国大事,孰轻孰重,这恐怕将是冯奕一辈子的心结。
苏陌那几日病得昏沉,也无心这些国家大事,听了这个结果,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。
罗钊惊了一下,“你猜到了?”
苏陌摇头,“如果冯世子不在东山,那应该便是在这个队伍里跟随我们一起上京,既然没看到他,那么他便在东山。”
好简单的逻辑,罗钊竟无言以对。
这边正聊得开心,队伍突然叫停。
苏陌一个激灵坐了起来,难道遇上埋伏了。她紧张兮兮地四处打量了一翻,并无异动。
很快一通讯兵骑马过来,禀报:“苏世子,皇上命你上前。”
苏陌呆了一下,通讯兵停靠的位置是她和苏誉两辆马车之间,怎么看这个命令也不是发给苏誉的。
苏陌急急忙忙下了马车,跟着通讯兵快走了几步。
赵毅的銮驾离他们有百十米,苏陌这一动就出了一头的汗,苍白的小脸透出几分红润来,不见当日那种青灰色的可怜样儿。
赵毅看着心里舒畅了几分。
苏陌躬身而立,不敢看这暴君。赵毅却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翻,实在没看出这个小身板有什么可取之处。
“上来。”
苏陌颤巍巍地爬上銮驾,跪在赵毅触手可及的地方。赵毅稍稍满意了几分。之前这个小东西似乎被自己攻城的霸气给吓病了,如此没用的世子若做了湘南王,断然不敢违逆自己旨意。这点,甚好。
苏陌不敢抬头,只兀自琢磨这个暴君又在冒什么坏水,她十分肯定,没有利用价值的人,他不会给予一点多余的关注。
赵毅高坐在上,只看到她一个后脑勺,以及从冠服间露出的一小截白玉般的后脖子。
赵毅龙爪一伸,将人下颌捏起。这粗糙的男人大概是捏惯了兵器,大手就像钳子一样,几乎捏碎苏陌的下颌骨。
苏陌吃疼,眼眶里不自觉地泛出一点水光。赵毅惊了一下,适时放松力道。
“够秀气。”龙爪从下颌骨滑到喉珠上,一般成年男子喉珠凸出,但像某些男子却会因为先天不足后天失养而比正常人发育得晚,苏陌大概就是这种情况,看她这单薄的身板就能猜到。
苏陌被他捏得胆颤心惊,她心里冒出一个很不好的感觉——赵毅发现了。
赵毅松开手时,用一种令苏陌毛骨悚然的视线又将她打量了一翻。苏陌好想拔了匕首捅了这个暴君逃之夭夭,但看看二十万护国军重重围困,只怕她还没跑出十米就能被人剁成肉酱。
苏陌僵硬在原地,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。烈日酷暑下,她只觉得浑身冰凉,冷汗从发迹溢出,滑过额头脸颊,沾湿了头发。湿漉漉的模样,透着几分令人心疼的可怜劲儿。
赵毅终于像是满意了,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,冲随侍的太监示意了一下。
刘公公立刻上前扶苏陌下车,并将她带入另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。苏陌诚惶诚恐地上了马车,只见马车里放着女人用的轻薄纱衣,环佩珠钗。
苏陌双腿打颤,几乎瘫在车上,但她依然硬挺着脊梁,压住声音的颤栗,问道:“刘公公,这,这是何意?”
刘公公用尖细的嗓音说道:“苏世子穿上便是。”说罢,还很体贴地替苏陌放下了门帘。
苏陌颓然坐在车板上,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回理智。
这一回,她怕是真的逃不过了……
苏陌用了很长时间来消化这个结果,直到外面的刘公公又催促了一声。
不就是一死吗?既然自己无力改变什么,那就死得漂亮一点。
转头看了一眼那一身裙装,曾经她幻想过无数次自己恢复女儿身的模样,连做梦也梦到,自己像那些庶出妹妹一样,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为心上人缝一只香囊,在乞巧节,跟姐妹一起对月穿针。在十六岁之前觅得如意郎君,从此相夫教子,过着和谐美满的日子。
但那也只是梦而已。她见惯了母妃被冷落独守空房的眼泪,见过了姨娘们争风吃醋尔虞我诈的丑陋,也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寡情薄幸的冷酷……
苏陌换上鹅黄裙装,穿上绣花鞋,挽上流云髻,插上白玉钗,轻解罗裳,步出车门。